港城的五月份正值雨季,港岛像块在高温下融化的麦芽糖,粘稠潮湿。
下了飞机后扑面而来的热浪闷得望泽和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墨镜,弯腰钻进了冷气十足的豪车。
“爹地!”
身子还未坐稳,怀里突然多了一个小家伙。
“今日点解无返到学?”
望泽和笑了笑,单手拎着自己的仔,将他放在身边的座位上,手放在他头顶,揉了揉那一头小卷毛,问他怎么没有上学。
望衍之小朋友悄悄抬头打量着爹地的神色,见他没有因为自己不去学校生气以后,才敢继续扑进他的怀里撒娇:
“好耐冇见,爹地,我好想你!”
开车的司机阿成这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扭头嘿嘿一笑,回道:
“先生,小少听讲你返嚟,非要同我一起接你,啱啱学校下昼活动堂,我就擅自作主架嘞。帮小少请假嘞。”
他最初是澳门的一个叠马仔,18那年不小心惹到了大人物,被人追杀逃到港岛的时候碰到了刚成年的望家二少爷。
他二话不说救了自己后,那之后他就没再回澳门,留在港岛专心给他当司机。
一转眼10年过去了,二少爷不但有了自己的事业,还有了一个仔。
他出去出差时,他的任务是接送小少爷上学,偶尔带他出去玩。
望泽和没说什么,幼儿园的课也重要不到哪里去。
他私生活算不得干净,身边莺莺燕燕也不少,女朋友按周换。
但有了这个仔之后,好歹收敛了一些,不再往家里带女人,平日里除了工作其余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他了。
还别说,养个仔看着他一点点长大还挺好玩的。
他亲了亲儿子肉嘟嘟的小脸,笑着道:
“今晚和爹地去陪太奶奶吃个饭。”
“姑姑也去吗?”
小奶包子掰着肉乎乎的手指,眉头紧紧皱着,望泽和只当他想小妹了,随口应道:
“你姑姑不去,你姑姑在纽约,和你姑丈在一起,等你暑假,带你去纽约和姑姑玩。”
他也是在飞机上和小妹聊天时才听她说她也在纽约,跟着季岑从苏黎世过来的。
听说姑姑不去,望衍之小朋友神色突然变得落寞,趴在爸爸肩上,一动不动。
阿成先把车开回了港岛南区的浅水湾花园别墅,等先生和小少爷换好衣服后,三人开始前往港岛西部的太平山。
望家的主宅坐落在太平上的半山腰,占地面积千平,在新一轮房产估价中,稳坐港城第一豪宅名号,通体白色,望过去,醒目又大气。
车子畅通无阻地驶入大门,在环岛喷泉前停下,早就在院中等候多时的管家等着停稳后,小跑着上前开车门。
望泽和抱着儿子下车,和管家文叔打了声招呼,把带的礼物交给他后,径直往主宅内部走去。
“阿泽呐,你好久都没回来看我了!”
望泽和循声抬头,看着正在下楼的奶奶,脸上随即扬起一抹温和地笑,他把儿子放在地上,说道:
“去,和太奶奶问好。”
何曼怡虽然已经将近七十岁,但岁月从不败美人,再加上保养得当,精神状态饱满,看上去气势不减,气质优雅。
望衍之小朋友从爸爸身后探出小脑袋,慢吞吞地上前,看着面前金发碧眼的老太太,怯怯地说了声太奶奶好,然后又鼓起勇气从小书包里拿出一张画,大着胆子递过去:
“太奶奶,送给你的礼物。”
是张常青树,画的七歪八扭,幼稚可爱,幼儿园老师说了,这幅画可以用来送给长辈。
“嗯,谢谢你,有心了。”
何曼怡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后使眼色示意身边的女佣把画接过来。
望泽和看着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想再去同年事已高的奶奶争论关于小崽身份的事情,但也不想让自己的仔受委屈,便拍了拍他的脑袋,让他出去玩。
等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他亲手给老太太倒了杯茶,状似随口问道:
“奶奶,你和小九在京市的那一年里,有发生什么事吗?”
那天季岑说过小九有心理问题后,他翻来覆去地想了好久,小九无论是在港城还是在英国还是在美国,除去念书的时间,他们兄妹两个基本上形影不离。
小九一直都表现得活泼开朗,两人唯一分开的那一年,是小九大二时休学回国的那一年。
他则因为公司的事情,留在英国,一忙就是一年。
两人有一年没见面,昨天他让人去查那一年小九在国内干什么才知道,小九那一年根本不在港城,也没有去瑞士,而是在京市,还是和奶奶一起。
何曼怡是中英混血,丈夫的早逝让她饱经岁月的风霜与磨难,但骨子里依旧保持着属于贵族的优雅从容。
她低着头,用布满皱纹的手握着法式古董杯的把,微微抿了口微微冒着热气的花茶,抬头慢悠悠地问道:
“那是哪一年?”
望泽和看着奶奶疑惑的神色,提醒:
“小九18岁,在英国念完高中回国的那年。”
咚——
茶杯被放在桌子上,何曼怡叹了口气:
“那是哪一年,我脑子如今糊涂了,好多事都记不得了,是小九出了什么事吗?”
想到此,她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在诉说着她的担忧:
“我的小九出什么事了......”
爷爷很早就去世了,那时他父亲和姑姑大伯年龄都很小,整个望家的产业是由奶奶一个人撑起来,做大做强的。
他父亲望承意,是草包里的精英,接手家业后,没有发扬光大,也没致其衰落,最起码现在看起来是这样。
他清楚,小妹就是奶奶的命根子,心头肉,小妹要出了什么事,以奶奶现在的身体,估计也要跟着去了,于是他赶紧握着奶奶的手解释道:
“小九没事,和季岑在纽约,您安心,我就随便问问。”
“奥,这样啊,小九没事就好。”
何曼怡舒了口气,又拍着孙子的手心疼地念叨:
“你也是,我看你怎么又瘦了呀,阿泽,你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能忙起工作就不吃饭。”
在这个家里,何曼怡最宠的就是二儿子望承意的几个孩子。
在这几个孩子中,她又尤为偏爱望舒和,其次是望泽和。
“对了,阿泽,有空去看看你父亲吧。为了个私生子,闹得这么天翻地覆,你大哥那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望承意不是个好商人,更不是好父亲,却是个好的大众情人,风流韵事数起来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奶奶,人都死了,看他也没用,您说是吧?您好好休息,我不在这吃饭了,带小崽去我妈那里一趟。”
何曼怡笑了笑没说话。
“小少爷,这是冰镇牛乳茶,你尝尝,很好喝的!”
望衍之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看着面生的女佣,小声说了句谢谢后,拿起她手上的托盘上的杯子,尝了一口牛乳茶后,大眼睛忽地一亮,夸赞:
“真的很好喝耶!”
面前的小少爷唇红齿白,长得帅气可爱。
陈如刚来望家老宅做事,还没见过望家的小辈,但知道这个小男孩是二少爷的儿子,也是望家唯一的孙辈。
她又拿了一些糕点准备端到客厅时,被另一位女佣悄悄扯进楼梯下方的拐角,对方压低嗓子,挤眉弄眼地说道:
“诶,那个可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小少爷。”
说到这里,对方顿了顿,心虚地看了看四周,将声音放得更轻:
“他是私生子,生母是五年前那个什么港姐亚军,怀孕后跑到美国把孩子生下来,确定是个男孩,满月后才回国找到望家要名分呢!”
“你讨好他没用,老太太最不喜欢私生子了。他能有机会进望家的主宅,还不是老太太看在二少爷喜欢这个儿子的份上!”
“我没有刻意讨好他,我只做自己该做的事,那只是个几岁的小朋友,又不是他的错,他凭什么遭到不公的对待。”
她看了眼地上的影子,抿了抿唇,不理会她势利刺耳的话,端着托盘绕过那人快步离去。
“嘁,装什么!不就是长得好看点,身材好点!”
女佣见说不通,不屑地撇了撇嘴。
望衍之喝完那一小杯牛乳茶后还想喝,便抱着杯子迈着小短腿往厨房的方向走。
路过楼梯口时,恰好将那名女佣的话完完整整地听了下来,珍珠在眼眶里打转,不出几秒,便落了下来。
他擦干眼泪后,将杯子放好,背好自己的小书包,站在院子里准备等爸爸一出来就回家。
他不要在这里吃饭了,每次来都这样,这里都是不喜欢他的人。
除了姑姑。
“小少爷,花园里有蝴蝶,我带你捉蝴蝶去,不在这待了!”
说罢,阿成呲着一口白牙,弯着腰把小少爷抱起来。
和奶奶聊完,望泽和出来找儿子准备直接带他离开时,环视外厅,只看到了一位女佣。
他扫了一眼,视线停在她纤细的腰身上,看到那身被改造过的佣人装,他勾了勾唇,单手抄在口袋里,漫不经心地问:
“新嚟嘅?”
新来的?
陈如羞涩地把鬓边的几缕碎发往往耳后别了别,小心翼翼地回道:
“嗯。”
望泽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长得蛮正的。
“看到小仔没有?”
“小少爷在花园里和司机玩。”
“行,来我房间一趟。”
一个小时后,望泽和懒怠地窝在豪车后排,望衍之小朋友在他腿上坐着。
想到在花园里看到爸爸带那个女佣姐姐上楼,他忍不住仰头问道:
“爸爸,那个佣人姐姐要成为我妈妈了吗?”
他还挺喜欢她的呢!
望泽和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小崽可能是看到了什么,他笑了声,揉了揉他的脑袋:
“讲什么胡话呢小鬼,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当你妈妈的,要什么妈妈,和爸爸一起生活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