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楹宁准备回听雨苑的时候,只听见一座假山后一阵压低的咳嗽声。
她穿过假山,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湖边的澹也。
越楹宁也不由得感叹澹也的生命力顽强。
顶着这么弱的身体,前几天还病得要死了,现在就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了。
澹也领口极其显眼,像是因被撕了个大口子所以系了个结。
但上面系了结衣服就短了半截,风呼呼往里灌。
越楹宁觉得鼻子有些痒,摸了摸罪魁祸首的鼻子。
湖面上结了薄薄一层冰。
澹也用满是冻疮的双手去捧冰湖水喝,即使冻得全身发乌发抖,也不停。
黑眸还盯着湖里的金锦鲤。
舔了舔乌紫的嘴唇,狠狠咽口水。
倏地,他肚子发出咕咕——声音大得都传到了越楹宁的耳朵里。
“噗嗤”一声笑。
冷不丁的声音吓了澹也一跳,他猛地回头时己经做好防御的动作了。
首首撞上了一双笑得弯成月牙的眸子。
少女在假山边上看着他。
眼里是似是嘲笑,却又不像。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纯粹的嘲笑,没有恶意。
越楹宁看他这样小鸡仔的身子拱起瘦得只有骨肉的肩膀,呲着牙盯着她。
实在跟她知道的搅动朝堂风云的奸佞权臣扯不上关系。
对了。
眼前这个小屁孩还在换牙,上下的尖牙都掉了,呲着牙都是漏风的。
咕咕——又是一声肚子饿的叫。
让澹也那小恶狼似的气势又弱了几分,到底是八岁的小孩。
脸上出现一瞬的尴尬。
许是太饿了,脚步有些虚浮。
但还是强撑着将全身的刺都竖起来,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看起来,很不好惹。
越楹宁看着他。
应是太瘦的缘故,他的脸颊两边都凹进去了。
只那双眼睛又黑又大。
可能是习惯被欺得快死了,眼里除了虚张声势的戒备警告,更多的是暮气沉沉的麻木。
澹也死死盯着她的眸子,丝毫不敢懈怠,却突然在她眼睛里看到了......心软?
等他再定睛的时候,少女的己经转开目光迈腿离开了。
澹也嘭地双膝跪地,捂着抽搐的胃咬紧牙关死死忍耐着,突然不知从哪里滚下来了一个馒头。
他撑着虚弱的身子颤颤巍巍捡过馒头,掰下一小点馒头丢进湖里。
金色肥胖胖的锦鲤涌来抢食,澹也漆黑的眸子仔细观察着吃下馒头的锦鲤。
锦鲤依旧活蹦乱跳。
他松了口气。
朝着之前海棠花衣角扫过的地方深深看了一眼,随即把被尘土染得脏兮兮的馒头狼吞虎咽地吞下去。
吃馒头的时候,澹也的袖子口处突然露出一角深蓝色的帕子。
看起是被反复洗了又洗的,帕子都有些泛白褪色了。
仔细辨认。
只能依稀认出那是他发烧时盖在他额上的那块脏不见底色的抹布。
-次日傍晚。
越楹宁刚用完晚饭准备在院子走走消消食儿。
此时程霜巷脸色惨白如纸地被丫鬟知画搀着到了听雨苑。
她鬓边的冷汗首首往外冒。
一见到越楹宁,委身就要跪下。
越楹宁忙扶,皱眉,“这是怎么了?”
程霜巷浑身颤抖着,紧紧攥着手帕,牙缝里哆哆嗦嗦挤出一句话,“李、李才人,死了......”越楹宁在程霜巷语无伦次中勉强拼凑出了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李汐佳和程霜巷按照昨日宜妃的嘱咐去御花园同宜妃敬茶说说话,李汐佳穿的是宜妃赐的襦罗裙,而程霜巷因被泥土沾得太脏洗不净,只能穿自己的衣裳。
宜妃明显不悦,却也没说什么,只是一个劲拉着李汐佳说话,将程霜巷晾在一旁。
就在程霜巷担惊受怕的时候,没想皇上竟来了,后面还跟着七皇子和二皇子。
那可是皇上!
后宫妃子有多少一辈子无法见到皇上一面的,程霜巷和李汐佳都觉得是天降惊喜砸到头上。
程霜巷只能离得很远候着,她隐约听到二皇子和七皇子在争着要主持瑞节的宴会。
后来宜妃娘娘便提议由太后娘娘爱宠鹦鹉来决定,皇上应允。
太监便去请来鹦鹉。
鹦鹉一来便飞到了李汐佳身上,李汐佳受宠若惊,皇上饶有兴趣让她决定。
她自然为表诚意选了宜妃娘娘的儿子二皇子。
皇上走后,来了一堆举着棍杖的太监,说李才人妖香异常,有祸国之风,奉淑妃娘娘之命赐李才人一丈红。
程霜巷说着,还止不住地发抖,“她就在我面前被活活打死的,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说到这,她又弯膝要向越楹宁跪下,“洛初,是你救了我。”
若不是越楹宁不小心将她一起绊倒,那今天浑身是血躺在那死不瞑目的,怕不只李才人了。
越楹宁拦着要跪的程霜巷。
她轻声说,“程才人说的我不明白,不过既是受了惊吓就早些回去沐浴歇息吧。”
程霜巷一惊。
隔墙有耳,要是被人知晓有问题的是宜妃赐的襦罗裙,她不止逃不过还会连累洛才人。
程霜巷汗涔涔地走后。
幼菱也有些魂不守舍,喃喃,“李才人.......就这样死了?”
越楹宁垂眸。
显而易见,这一切都是宜妃策划好的。
那香料哪是什么汀涎香,而是对鹦鹉有致命吸引力的香,七皇子落选,作为七皇子母妃的淑妃娘娘自是将怒气发泄在李汐佳身上,赐死了她。
昨天的“误打误撞”倒也算是做了好事。
越楹宁从窗户望向外面,是高高的宫墙。
在宫中。
人死了就死了。
比蝼蚁还不如。
她并不想参与这些随时丢命的争斗,她只想好好完成任务回去救她的亲人。
可这皇宫的辛秘一桩桩一件件都能吃人,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突然被卷进明争暗斗中成为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