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玉眉目锁起,心道:“这可是个,难怪他一来,牛鬼蛇蛇就纷纷避退了,哎,惹不起,惹不起,她得躲远点,再躲远点。”
李修寒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几个洞,浑身上下都是血,也不知道那些血到底是他自己的还是那些刺客的,但他似乎精神还颇好的样子,问道:“威远侯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
威远侯站定,身量竟然比李修寒高出小半个脑袋,他只身站着的时候还不觉得,此时一有了对比,李修寒就将他衬托得越发高挑挺拔。
他从容不迫地回答:“末将奉旨回京述职,路过山下官道,正巧遇到王爷身边下山求救的护卫,得知王爷遇险,才带领身边的十二个随从赶到寺里。”
威远侯朝那护卫看过去,灰头土脸的护卫重重地点了下头。
李修寒笑道:“老天让本王遇见威远侯,看来是天不亡本王。”
秦荀殷道:“好在今日有末将恰好经过,才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只是王爷身份贵重,出门还是应该多带些护卫,以防别有居心之人对王爷不利。”
“本王不是听说清水寺后面的花开得好吗,一时兴起想来看看美景,谁知道竟然遇见这倒霉事,往后本王会格外小心谨慎的,”李修寒道,“他们敢在皇城外动手,背后之人身份定不简单,这件事本王会如实禀报父皇,让刑部和大理寺联手审查。”
“是该将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抓出来,”秦荀殷目光一扫门外横七竖八的尸体,继续道:“末将上山前已经派人去请了京兆府尹的赵中奎大人,想来赵中奎大人很快就能赶来,末将身边正巧有位医术尚可之人,王爷受了伤,先让他看看如何?”
李修寒点头。
进来的乃是一个身穿青布长衫的年轻男子,二十五岁上下,五官不像秦荀殷那般刚硬,他刚中带柔,整个面目都是柔和的,秦荀殷唤他“左三”。
左三果然像一位医者。
有老尼姑上前引他们去干净的房间治伤,李修寒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朝古言玉他们看过来,表情微有不解。
古言玉正要上前行礼,老太太轻轻拦了拦她,率先朝李修寒跪首道:“民妇王氏,乃是刑部尚书古宏的母亲,今日携内眷来寺里烧香,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老太太身边的人赶忙跟着跪下磕头。
李修寒轻轻抬手:“是本王连累了诸位,诸位何错之有,请起吧。”
老太太忙道:“不敢。”
容妈妈扶着老太太起身,也不知怎地,古言玉站起来的时候身体忽然晃了一下。
老太太急忙问道:“怎么了?”
“长姐许是被吓着了,”古言依抢在古言玉的面前开口道,“刚刚有两个黑衣刺客险些一刀将长姐劈成两半,幸好威远侯及时出现,否则长姐就……”
说着说着,她似乎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古言玉长睫毛往下轻轻地一压,右手蠢蠢欲动,还想再给古言依来上两巴掌。
秦荀殷笔挺的身板如青松而立,目光淡淡地看着古言玉和古言依,倘若他没记错,当时千钧一发,生死一瞬间,这位古家二姑娘可是亲手将她的长姐往阎王殿面前推了一大步。
否则,那当着她们的面门劈过去的一刀,古家大姑娘分明是可以躲开的。
古言玉转身扶住老太太的手,低眉掩去眼底的肃杀,淡静笑道:“祖母别听二妹妹胡说,哪有二妹妹说得那样凶险,孙女原是躲开了的。”
既然躲开了,以威远侯的身手,想必古言玉与威远侯也并未有过多的接触。
笔挺如松的威远侯闻言,颇有兴味道地挑了挑眉。
李修寒在几个护卫的保护下到后院清理伤口去了,秦荀殷留下来处理后续的事情,李修寒前脚刚离开,后脚陶翠翠就带着古言画赶了过来,看到满地的尸体,齐齐吓得变声尖叫,古言依惊魂甫定地扑进陶翠翠怀里。
她泪眼婆娑地哭诉:“娘,女儿险些就没了性命了。”
陶翠翠浑身都在发抖,双臂颤抖地搂着古言依,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问:“怎么回事?”
古言依哭哭啼啼地说:“娘,我与祖母还有长姐本在佛堂礼佛,外面起了打杀声,长姐非要拉着我跑出去,幸好威远侯及时赶到,否则女儿现在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
陶翠翠看着满地血淋淋的尸体,一想到自己的女儿险些也变成了那个样子,顿时怒火中烧,她愤怒的目光射向古言玉,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古言玉害怕地往老太太的身后躲了躲,细白的手指轻轻地抓住老太太的衣袖。
这是一个求保护的动作,老太太想起古言玉为了救她而不顾自己性命,本就软了一截的心肠又软了一大截,而她面对持刀的贼人尚且能镇定从容,却怕陶翠翠区区一个妇人。
指不定平日里在陶翠翠那里受了多少委屈……
她安抚地拍了拍古言玉的手背:“回去我让容青给你送碗安神汤,你喝下后好好休息,今日若不是你临危不乱,我这个老婆子哪还有命在,放心吧,有祖母在,无人敢多生事端。”
陶翠翠暗暗咬了咬牙。
免费看了一场内宅好戏的秦荀殷目光落在古言玉身上时不由地深了几分。
这小女子,颇有点意思。
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便让老太太对她生了疼惜之心。
古言玉缓步上前,对秦荀殷敛衽行礼道:“请侯爷见谅,祖母与家中众姐妹皆受了惊吓,实在不宜久留此地,还请侯爷允准,让我们姐妹几人服侍祖母和母亲回府。”
秦荀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小女子为他所救,却只字不提他的救命之恩,摆明了是不想让旁人知晓,就想跟他撇清关系……
也对,这世间有几个女子是不怕与他有什么牵扯的?
可即便如此,她为了老太太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他的面前来,而她为救老太太,不惜将自己置身于险境,差点身首异处,可见孝心不假。
秦荀殷就暂且原谅了她那点私心:“姑娘孝心至诚,便请照顾你家祖母回去好生休息。”说罢又吩咐道:“左二、左四、左五、左六,为防意外,你们送老太太与各位姑娘回府。”
古言玉暗喜,敛衽道:“多谢侯爷。”
有威远侯的人相送,他们回去的路上就不用再担心有任何的贼人出现。
夜凉如水,炎热的夏季即便入了夜,也闷热得很,夫人小姐们受了惊吓,喝了安神汤,没幺蛾子想法的姑娘们早早就睡下了,唯有陶翠翠屋里还亮着灯。
古言依正坐在冬暖阁的炕上陪陶翠翠说话,她轻轻地拧着手里的丝绢,对陶翠翠道:“是我亲眼所见的,一把大刀朝长姐坎过去,威远侯为了救她,搂着她的腰将她往旁边一带,才让她险险地避开了刺客的大刀,否则她现在已经死透了。”
“你确实看见威远侯搂了她的腰?”陶翠翠不确定地问。
“的确,虽然当时情况危急,但女儿不会看错的。”古言依斩钉截铁地说。
“好啊!”陶翠翠忽然笑了起来,“好啊,好……”
她一连说了好几声“好”,让古言依听得一头雾水,她是一点也不觉得好。
大梁重武轻文,威远侯乃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极受皇上的信任和重用,听说他尚未娶妻,原本古言依以为他是长相极丑之人,今日一见,那人却是难得一见的风采卓然。
他年纪轻轻却手握重拳,模样更是玉树临风,这样的人和古言玉有了牵扯,哪里好?
“娘这是什么意思?”古言依问道,“难不成娘希望长姐嫁给威远侯?”
陶翠翠唇角轻轻扯动,勾出一个阴冷的笑来,对她道:“她若是能嫁给威远侯,我便到佛前跪上三天三夜,感谢佛祖开眼。”
古言依蓦地站了起来:“娘何有此言?”
陶翠翠冷笑道:“你以为那威远侯有多好?凡和她扯上关系的女子,皆是短命鬼。”
古言依一片茫然。
威远侯府,府里各处灯笼里的烛火在暗夜中无声燃烧,尤属祠堂里的灯火最是明亮耀眼。
秦荀殷入城门后先是进宫面圣,而后又因一堆乱七八糟的杂事被滞留宫中,等与皇上和各位大臣商讨完所有事宜,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个彻底。
他心知家中母亲挂念得很,出了宫门后就急急忙忙策马赶回了家中,回家后第一件事便是到祠堂给列祖列宗磕头上香,这是多年的惯例。
以太夫人为首,其后跪着威远侯秦荀殷和老三秦荀宁以及老五秦荀彧,再后便是他们各自的夫人和孩子,加起来共有十余个人,众人皆沉默,祠堂里只有太夫人的声音。
太夫人叽里咕噜地念叨了一堆别人听不懂也听不清的东西,然后由秦荀殷扶着上前给列祖列宗上香,这一炷香落下,跪在蒲团上好几个上眼皮打下眼皮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心想,秦荀殷回来得晚,如今夜已深了,总算完事了。
太夫人眉目轻轻地一扫,眼不见为净地挥手道:“你们都回去吧,我与老二说说话。”
众人如释重负,纷纷作鸟兽散。
秦荀殷低眉敛眼,重新到蒲团上跪下。
就听太夫人道:“老三比你小一岁,如今儿子女儿都已经六七岁了,老五比你小三岁,大女儿也有四岁了,唯独你,要妻子妻子没有,儿女倒是有一双,偏生还不是自己亲生的,为娘的年纪大了,指不定哪天就要去见你父亲,若那时你的妻子和亲子都还没有个眉目,你要为娘的如何跟你父亲交代又如何跟列祖列宗交代啊?”
秦荀殷一个头两个大,眼观鼻鼻观心,保持着认真听教的好姿态。
他娶不着媳妇儿乃是历史遗留问题,这些年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怪不到他的头上,但是他又着实不忍让太夫人为他娶妻这件事日夜劳心,想来想去,还是以为只有他娶了媳妇儿,让他媳妇儿给他们秦家生个一儿半女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但最根本的问题是,他确实娶不到媳妇儿。
稍微有些门第的,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门第低了的,又上不得台面,倘若真的娶进了秦家,那他们秦家势必会沦为整个汴京城的笑话,秦荀殷虽不在京城,却是个极好脸面的,太夫人更是不允许秦家成为别人口中谈论的笑柄,加之秦荀殷长年不在汴京,这件事就一拖再拖,直到今日也没拖出个所以然来。
上次秦荀殷去西北,还是两年前,而这两年内,就没有一个媒人踏进过他们威远侯府的大门想给秦荀殷说亲事的,太夫人自然也主动找过媒人,可惜没一个媒人愿意扛这倒霉事。
为此,太夫人整日整夜食不知味,夜不安寝,头发都熬白了许多根。
外出两年才归家的秦荀殷明显地感觉到太夫人比之两年前老了五岁不止,若是继续让太夫人这么操心下去,只怕迟早得操出个好歹来。
太夫人长叹口气道:“你刚回家,我本不该同你说这些徒惹你心烦,但是我们侯府三代人才挣下的基业不能没有嫡子继承,荀殷,你可明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