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
陈金秀横劈一刀,将刀芒震落的榆树叶全部拦腰劈断。
“呼。”
她长舒一口气,却在此刻突然没来由地感受到一股心悸。
她抬头遥遥望着那轮满月。
只觉今夜月华特别冷,冷到连刚练完刀出了一身汗的她,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正是修行时。”
越是心绪不宁,她练起刀来越发认真。
……
林府。
那包裹着林家老爷的血蛹,缓慢开始收缩,缩着缩着,直到重新缩回原本的小人大小,这才停下。
而林家老爷的身形已经不见踪迹。
只见那血身小人一步一步走到余甲的干尸旁,突然啪的一声,重新碎成一滩血液,钻入了他干瘪的身躯之中。
余甲的身躯就像一个灌了水的气球,忽然又开始饱满起来。
经脉充盈,皮肤重新有了血色。
只不过,那本该属于这具身体的灵魂,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连顾流的神识,也重新回归,此刻的他,也无法再得知林府中的任何动静。
阴神监世的名额,重新多了一个出来。
待血身小人彻底融入余甲的身体后,鱼婆子喜形于色,眉飞色舞,跑到一直蜷缩着身子的林颖儿面前恭喜道:
“恭喜大小姐,贺喜大小姐,令尊成功还阳了!”
“老婆子都说过了,太息老爷神通广大,定能让令尊死而复生的!”
“那小子真是好福气……”
鱼婆子在一旁叽叽喳喳,疯狂地为自家太息老爷邀功,毕竟只有自家老爷强大了,她才有机会能被老爷授予阴职,成为挂靠地府的修士。
而林颖儿抬起头来之时,鱼婆子却是呆愣住,话语卡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来。
只见林颖儿双目无神,神色呆滞,像极了那些刚被驱除附身恶鬼之人的“失魂”状态。
唯有看见余甲的身形之时,她的眸中才有了些色彩。
“咳……咳……”
躺在地上的余甲突然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残余的血液从口鼻喷出,呼吸却是通畅起来。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林颖儿从红床上手忙脚乱地爬了下来,捧起余甲的脑袋:
“余郎……余郎……”
待余甲终于看清眼前之人,与往常截然不同的说话方式,从熟悉又陌生的嗓音中传来:
“小颖啊?”
“爹这是……怎么躺在地上啊?”
林颖儿的手抖了一抖,差点没松手让父亲的脑袋砸在地板上。
“小颖,你怎么了?”
“可是谁家混蛋又跑来骚扰你了,你看爹怎么收拾他们去!”
望着那宠溺的笑容在余甲的脸上表露出来之时,林颖儿终于是落下两行泪水,也不知是为余甲而流,还是因为父亲还阳喜极而泣。
见女儿落泪,“余甲”想要伸手抹去她颊上的泪珠,却是见到自己孔武有力的臂膀,他愣了愣神。
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正是大红婚服,再看自己的女儿,也是如此。
林父终于是明白过来,这具身体,并不是自己的,而是这位自己素未谋面的姑爷的。
“小颖啊。”
“父亲……”林颖儿轻轻应了一声。
“爹……是不是已经死了?”
林颖儿身子颤了颤,而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父亲……您死了一次,不过现在活了。”
“余甲”起身,林颖儿便乖巧地候在一旁,父亲回来了,一切都会变回原样的,一定。
“老婆子先告退了。”鱼婆子见林府已经成功还阳,虽然心中焦急想替太息老爷讨要血食,却也知晓此时不是时候,便退了出去。
“余甲”扫视了一遍布置精美的婚房,笑了笑:
“小颖,爹活着的时候,最盼望见到的,就是这个时刻,若是能见到我外孙女就更好了。”
林颖儿娇嗔道:
“父亲,您说什么呢,您现在就好好活着。”
“余甲”不置可否,未顺着这个话题,而是对林颖儿问道:
“跟爹说说,爹这未见过面的姑爷,是何许人呐?”
这一句话本没什么,可父亲用着余甲的模样,用着余甲的声音,问出这句话时,林颖儿的心脏,突然像被金针狠狠刺了一下。
痛至连呼吸也差点停滞。
“父亲,您问这个做什么?”
“呵呵,问这个做什么……”
“余甲”突然惨淡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爹知道爹已经死过一次了,这身体定是与你刚成婚的郎君的。”
“你怎能做这种丧尽天良之事!爹教你的道理,你一个都记不得?”
“爹现在可怕,可怕这身子里,住着两个人哩!”
“爹怕啊,怕这小子深夜里找回来,向你我索命呐!”
“你这,你这孩子,你这叫爹怎么活得下去!”
“余甲”当即便想要朝着柱子撞去,林颖儿大骇,急忙上前抱住他,大声哭喊:
“你去死来,你去死来!你死一次我活你一次!我倒要看看,我要嫁几次人!骗几个该死的替死鬼来!”
“爹,我只要您活着!”
似是林颖儿的恸哭触动了林父的心弦,“余甲”长叹一声,终究是泄了所有力气一般喃喃自语道:
“小颖啊,你爹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事,不是为林家挣得这些腌臜钱财,不是替林府打下这偌大家业,是将你培养成人,成了一个整个谷雨城!不,整个江南东道!所有男子都倾慕的,所有女子都嫉恨的闺秀才媛!”
“如今见得你这般模样,爹还是觉得不活的好。”
见林颖儿又要闹,“余甲”这才似小时候一般,抚了抚她的脑袋,叹息道:
“不过爹听你的,爹会好好活着,用这具身体,你切莫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林颖儿满口应下,答应父亲再也不会做此等事情。
父亲又何尝不知,她心底最骄傲的,便是有这样一位伟大的父亲,这样的自己,怎能接受父亲的死亡?
“你且替这小子设灵堂来,你我日日早中晚三次,为他敬香。”
“好,好,只要父亲好好活着,让颖儿做什么都行。”
林颖儿将脑袋靠在“余甲”的胸膛上,一口一个叫着父亲,倒也算是没负了与小六生前的约定。
只不过,他似乎再也听不见了。
……
此时此刻,云层之间,却有一道金光辗转腾挪。
那正是山海司行官羽忧,驾驭着水蛟朝着谷雨城这边赶来。
她手持一枚罗盘,罗盘的指针正在疯狂地晃动着,这代表谷雨城附近有着数量极大的鬼患。
怎会如此?
羽忧双掌相抵,掐了一个法诀,而后右手比起剑指,点在额头的神堂穴上,一路向着眉心往下抹去,在额前留下一道金色纹路。
“山海决·观法!”
她的眉心缓缓张开一只怪异的金色竖眼,朝着下方的谷雨城看去。
却是正好见到了,谷雨城内,有一道厚重的阴气,骤然消失,化为了活人的气息。
此等手段,作为山海司行官的她,再熟悉不过!
羽忧勃然大怒:
“大胆!何人居然在城中为一只阴鬼借尸还魂!”
“螭先生!请下落!”
借尸还魂之术,除了一些境界较高的苗疆巫蛊之外,便只有阴神能够使用此法,这种阴神大多都是些前朝余孽,平日里东躲西藏,根本不敢现身,何时竟然大胆到敢在城内使用邪法了!?
将我大黎子民当成什么了?祭品吗!
羽忧银牙紧咬,金色竖瞳之中似有沸腾金浆流淌。
感受着背上之人那滔天的怒火,水蛟没有说话,径直朝着谷雨城落下去。
虽然被一个二十左右的小毛丫头命令让它很是不爽,可它也知道现在不是自己能够耍脾气的时候,平时显摆显摆威风也就算了,在这种节骨眼作死,它还没这么蠢,毕竟山海司的人发起怒来,真的很恐怖。
水蛟以极快的速度破开云层,往下落去。
可落到半途,却见谷雨城城隍庙中,有一道凝实的金光迅速飞出,径直来到水蛟的面前,拦住了水蛟的去路。
羽忧望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威严金身小人,神色冷漠:
“你……”
金身小人浅浅拜了一礼:
“吾乃谷雨城隍张真丘,还请二位大人止步于此。”
羽忧眯起了眼,金色竖瞳中的金浆沸腾起来。
“让开。”
金身小人寸步不让:
“请二位止步于此。”
羽忧笑了:
“有点意思,谷雨城城隍是吧?我会让山海司的人来找你的,我也懒得问你拦我的理由,你与他们说去。”
“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让不让开?”
金身小人直起身子,面无表情:
“请二位打道回府。”